好像很多人听说过庞德 (Ezra Pound)这个名字,毕竟是上世纪初的美国大诗人之一。但是,听说过费诺鲁萨(Ernest Fenollosa)这个名字的人恐怕不在多数。费诺鲁萨生于美国,钟情于日本艺术,对日本语也颇有研究,在日本度过了很多年月。算不上大学者,属于青史无名之辈。历史记住了费诺鲁萨先生,应该感谢费诺鲁萨夫人。费诺鲁萨夫人和很多那个年代很多女性一样,崇拜自己先生的才华和其从事学术的价值。丈夫去世后,她去了欧洲,拿着自己丈夫的笔记本四处寻求认同和赞扬。尽管她自己甚至她丈夫本人都不懂得这些笔记本的真正价值,老太太的锲而不舍无意中对西方诗歌的发展和变化功不可没。因为她偶遇庞德,为诗人打开天窗,造就了诗人头脑里的一个小小的意象主义(Imagisme)之旋风,一股清风悠然吹垮了高屋建瓴的浪漫主义(Romanticism)宫殿,成就了现代主义(Modernism)之诗风,也为后现代主义 (Post-Modernism)铺平了道路。
看官可能觉得蹊跷,这几个对西方诗歌发展有贡献的人物有什么值得中国人感谢的?且听在下慢慢道来。人们不应该忘记,西方诗歌界在庞德和费诺鲁萨夫人没有见面之前对中国诗歌知之甚少。多有不屑和偏见。由于诗歌翻译的难度较大,中国诗歌和道教,儒教等等笼统被看成东方哲理句子。这还算尊敬的呢。在傲慢和蔑视者的眼里,唐诗宋词成了滑稽幽默,打油诗之类。
当时的浪漫主义的盛气凌人,居高临下到了高峰。这连他们自己也觉得无聊的紧。话说费诺鲁萨夫人周游巴黎,进出沙龙,咖啡厅,终于找到了活神仙,这人就是双目如炬的大诗人庞德 (Ezra Pound)。尽管后来很多人揪住庞德的政治立场不放,毕竟在西方同情纳粹是万万令人不齿的。但是庞德作为时代的杰出诗人之地位不容置疑。诗人以他敏锐的触觉看到了英美浪漫主义诗歌的穷途末路,一直在寻求一个全新的思路,一个新的思维方式就要在地平线上喷薄而出。所以,当一位语言爱好者的遗孀颤巍巍拿来一叠自己丈夫的读书笔记,这个全新的境界就在诗人的想象力豁然开朗,西方迎来了中国大诗人李白,王维,和陶渊明。
庞德的了不起在于他本人根本不识汉字,也不懂日文。从费诺鲁萨先生的笔记里看到的李白,竟然以日文读法 Rihaku 出现在欧美诗坛。
好了,洋洋洒洒够了。来看看具体的细节吧。当年,费诺鲁萨先生在做笔记时一定在字里行间看到了什么,一种不可全然领会的魅力感染了他,也许令他激动和颤抖。这种感受大概也给夫人渲染了不止一次。比如,李白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费诺鲁萨先生的笔记大约是这样子的。
故 人 西 辞 黄 鹤 楼,
acquainted person west wave off yellow swane pogoda
烟 花 三 月 下 扬 州。
smoke flower third month goes to Yangchow.
孤 帆 远 影 碧 空 尽,
lone sail distant shadow blue sky end
唯 见 长 江 天 际 流。
only see Yantze River sky horizon flow
语言学家自然看到了一些对称,意象和空间;只有庞德看到一个天地开阔的世界,一个全新的表达方式,恢宏壮丽。奇才庞德,大笔一挥,就有了:
Separation on the River Kiang
Ko-jin goes west from Ko-kaku-ro,
The smoke flowers are blurred over the river.
His lone sail blots the far sky.
And now I see only the river,
The long Kiang, reaching heaven.
这显然是一首全新的诗,独树一帜的立意和淡定。诗里不再有我我我如何如何高大雄伟,更多的是平白的故事和鲜明的意象,巨大的空间和生活的永恒。1915年,一个薄薄的本子出版了,Cathay (http://paintedricecakes.org/languagearts/poetry/cathay_pound.html)虽然本意上有契丹的痕迹,但是可以理解为古华夏。
从那时起,李白的一首《玉阶怨》,“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 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转身成了英文诗里不朽的丰碑。
THE JEWEL STAIR'S GRIEVANCE
The jeweled steps are already quite white with dew,
It is so late the dew soaks my gauze stockings,
And I let down the crystal curtain
And watch the moon through the clear autumn
庞德无疑开了创造性翻译的先河,译者对原文不求甚解,但是译文清新淡雅,灿烂辉煌,日月青天,永垂青史。人们当然知道庞德有借他山之石攻我山之玉的意图。之后的许多年里,不时有人针砭庞德翻译的准确性,喋喋不休。纵观历史,也许只有庞德这样绝世的才华才会让李白,王维,陶渊明以人类伟大诗人的名义辉煌地走入西方诗歌的宫殿,整个西方才看到了什么是不朽的诗句,什么句子包含了举世无双,却又十分淡定的豪情。这股清淡而又纯净的诗风把腐朽的浪漫主义一扫而空。从此意象主义(Imagisme)占据了中心广场,成就了现代主义(modernism)。英美诗歌从此走向了全新的道路, has never looked back.
可笑的是上个世纪80年代,一帮年轻人偏离了革命的现实主义和革命的浪漫主义,诗行里道出了自己的心声,稍稍有了自我,就被冠上朦胧诗,被看成大逆不道,背离了延安传统。说是继承了西方现代主义的渣滓文化。可是,这个现代主义不就是李白,王维,陶渊明到西方颁奖归来吗?人不是牛,不能只面朝黄土,背负青天。